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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虽远神犹近——祝大年先生于景德镇《森林之歌》创作的点滴
2020.03.31

《森林之歌》 瓷砖彩绘壁画 

2000x340cm 祝大年

可能是这段时间纪念机场壁画活动四十周年的缘故,祝大年先生的形象在我的眼前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靠前,许多往事仿佛就在昨日。

去年以来,因为机场壁画四十周年纪念,大家对这段时间的回忆一下子多了起来,仅本人就先后写过几篇短文。应清华美院朋友的邀请,对《森林之歌》再说几句,遂有此文。

左起:陈宝光、程远、霍然

1979年初夏,做为实习生的我们三个,即程远、霍然和本人一组,随祝大年去了景德镇。几个人都住进了景德镇陶瓷学院。我们仨是在学校的一间空教室,铺上自己带的被褥即是宿舍。祝先生与另外三位老师住在学校的招待所。另外的老师是刘博生、陈开民和施于人。从北京或者说从外面来的一拨,以祝先生为首,应该是这七个人了。

当地的技术力量主要是轻工业部陶瓷工业科学研究所和景德镇建国瓷厂等,三千多片釉上彩的瓷片,全部在此地宇宙瓷厂烧制完成,然后运回北京上墙。

按祝先生要求对画中人物进行调整

我们三个主要是协助《森林之歌》前一部分的工作,包括画稿的调整。同学霍然在祝先生指导下,对画中的人物进行修正调整,并得到祝先生充分肯定。

《森林之歌》局部

《森林之歌》是以釉上彩的形式,在已经制成的白瓷砖上进行再创作,这是之前就有的构思,同时也是比较成熟的工艺手法。只是在这么大体量的画幅上进行表现,大家都没有十分把握。祝先生与景德镇陶瓷研究所和建国瓷厂的技术人员,对此做了很多探讨,解决了不少技术难题,从而保证整幅画制作的质量与进度。

避新冠之疫于宅,有时间翻箱倒柜,居然寻出当时笔记一本。记载虽不全,然凡有录者皆言之凿凿,致使今之所述不再仅仅凭空回忆,颇赖彼时的“烂笔头”。根据笔记记录,工作开始的时间应该在1979年6月12日。

六、七月的江西景德镇,天气闷热,稍一动作便大汗淋漓。初期,几乎每天都在开会讨论工艺方法。当时,这种集集体智慧的头脑风暴叫做“诸葛亮会”,大家发言想办法都很积极踊跃。最后的制作方法是一点一点研究探讨出来的,并非事先就有成套计划。比如勾线的问题,是在12号到14号几天讨论形成初步意见,大致是:第一遍用千分之五的二氧化鈷加高岭土,加热至1200度,就可以呈现出“群青”色,之后再分别对不同地方的表现需要做不同处理。当然,在实际实施时还是有很多调整。至于讨论到整个壁画的施彩,大家基本意见是以“古彩”、“新彩”、“粉彩”三种方法一起上,只为达到画面效果服务。

6月17日,开始把已经完成的放大稿,转移到瓷砖上,这项工作是“拓稿”。《森林之歌》放大稿应该是在北京的时候与班里同学一起完成,由北京带过来。“拓稿”的具体方法是在放大稿下面垫复写纸,在白瓷砖上用复写纸转描,描下来以后再进行勾线。拓稿工作是在6月23日完成。

之后是具体的工艺实施了,建国瓷厂很多技术工人参加了这些工作。我们则参与了勾线与上彩的部分工作,做了尝试性实习。

在这段时间,祝先生给予我们很多单独的指导。特别是制作进行的比较顺利以后,多次把我们三人叫到他住的招待所,给我们“开小灶”。我也是这段时间,对祝先生的艺术思想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分析起来,祝先生这段时间开的小灶主要有两个部分内容。一是陶瓷工艺的教学,二是重彩艺术的教学。

关于陶瓷工艺的知识,在此之前一无所知,学校另有陶瓷专业的教学设置。来到景德镇,又是烧制瓷砖画,不可能不学,加之祝大年先生是陶瓷大家,学也是必然。也可以说,这辈子所有关于陶瓷一点可怜的知识,基本是拜本次所得。包括什么是新彩、古彩、粉彩,什么是釉上、釉下,什么是柴窑、隧道窑等等,皆由祝先生耐心普及,扫盲小白。

重彩艺术是《森林之歌》的基础画底,是《森林之歌》的艺术灵魂。之前祝先生已经给我们上过工笔重彩课,所以对此还不算陌生。

祝先生在景德镇期间,就《森林之歌》所展开的绘画教学大致可以归纳几点:1、陶瓷画与壁画的来龙去脉;2、装饰绘画的基本要点;3、具体表现上整体与细节的关系等。

笔记里有一段祝先生谈线条的详细记录,比较能够反映当时先生对于线的理解,觉得还是直接抄录为好。

1979年6月22日,祝先生在陶院给我们上课时言:“……画线条应该以铁线为主。……有的白描看着很好,但是一上颜色就不行,毛病都出来了。为什么?造型不严格。所以,关键在于造型。中国的白描,情感主要是通过造型表现的。工笔画是否有生命,看线和形结合的好不好,线美不美要看是否表达了造型。”“……线的美是设计的美,是表现生命的美。铁线描使人看了不疲劳,典雅、干净、准确。”

关于整体与细节的关系,这里也有记录,祝先生说:“……这是一对矛盾,整体和细节总是要打架的,但是没有细节就不能打动人。托尔斯泰说整体是一条线,细节就是线上的珍珠,如果只要整体不要细节,就像一条线上没有东西一样,是没有意义的,而细节没有整体也不能串联起来。”

按祝先生教授画的线描作业

两段话虽然简明扼要,却是“删繁就简三秋树”,清晰地表达出祝大年先生当时的一些想法。

第一段话关于线的概念,先划定了在造型上中国与西洋,东方与西方的根本区别。接着再举起“铁线描”的旗帜,进一步区别于其他线描表现,体现出独树一帜的艺术特点。

第二段话同样表明祝先生的艺术追求,这也是《森林之歌》中充分表现出来的艺术主张。对于细节的追求和表现始终与整体相联并呼应,却又从不放松。这与最近读的《贝聿铭传》中贝聿铭强调细节的情况何其相仿,贝聿铭是用德国建筑大师密斯名言“上帝在细节中”来强调细节的重要。

对于祝大年的艺术思想,不言当时,即便后来我在《中国工艺美术》编辑部工作,对其进行专题介绍的时候,也没有能够很好理解。回想起来,甚感有愧先师。只是在这几十年以后,我才慢慢理解老师,慢慢才体会祝大年艺术的独到之处,足见本人愚钝之极,几乎无以复加。

祝大年

祝大年能够把中国最古老最民族的工笔重彩,在新时代发扬光大,并赋予其新的生命,这便是不朽之功。近年以来,社会对于祝大年艺术的认可认知逐步提升,也是得益于民族复兴中对本土文化的重新认识。

几十年过去,祝先生也走了多年,然而他的形象和他的精神在我心目中却靠得越来越近了。眼前时常闪现他老人家在景德镇时的样子:身着白色衬衫,清癯的身板带着坚韧,一口“浙普”反复地给我们解释宋瓷中的“涩味儿” ,而这正是他在《森林之歌》中的又一种追求。

感觉距祝先生的追求也近了许多。

(图、文:校友陈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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